新筆趣閣 > 一劍吞鴻 > 第64章 憂思落地,日向人開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彰武大瘟一事,終會成為茫茫歷史長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五才真人、樊聽南、樊觀北、李延風這一串串被世人所熟知的名字,也會隱入塵埃,被遺忘在歲月長河里。

  十五一過,雪消冰釋,景和日明。

  樊觀北投毒一案剛剛落幕,悲傷的旋律還沒有收尾,早春卻已悄然而至。

  田潤地草,暄風試暖,處處一片祥和安寧。

  二月二,拜村社;龍抬頭,祈豐收!

  所謂‘二月二,龍抬頭’,這里的龍,非指皇帝天子,實為天上星宿中的東方蒼龍七宿,每歲今日,‘龍角星’從東方平地而起,故稱‘龍抬頭’,寓意嶄露頭角、龍德顯揚。

  這一天,陽氣生發,雨水增多,萬物生機盎然,各地春耕由此開始。

  北方在這一天有剃龍頭、炸油糕、吃豬頭、圍糧囤、引田龍等諸多習俗,也有忌動針線、忌擔水、忌諱蓋房打夯、忌諱磨面等許多禁忌,多種多樣,入鄉隨俗。

  這一天,為了趕上大瘟耽擱的時間,免死‘重生’的樊聽南百般請求,終于說動墨家鉅子幫助制造農具,以備春耕。當然,一郡及下屬縣鄉村十幾萬百姓的農具,全部都由寒李制作,寒李自然也是哭笑不得。他深諳樊聽南言語之意,便將薄州境內所有的外門弟子通通召來,前前后后共有近兩千人!

  這位樊大郡守心中歡悅的同時,衣食住行也倒是難住了樊聽南。

  這一天,死士辰收到千兩酬金,他駕著滿載黃金的牛車,瀟灑出城,秘密尋到幫中兄弟,按照幫中規矩,將一半黃金運回了總部曲州華興郡都源縣。而后,通過樊聽南向戶曹掾要了冊籍,將另一半散給了瘟中喪親的百姓,多者多給、少者少給,也算盡了俠客之道。

  這一天,我們這位仍在少年的主人公劉懿,鉆進了公孫氏家小小的藏經樓,幾日前,赤羽金雕傳來父親劉權生的簡信,劉懿去信‘萬世興盛依良吏,千秋基業仗民心,安好’,劉權生回信‘長養人民,兼利天下;長養之法,修心學習。勿念’。

  父子兩人傳信的內容,正發生悄然的改變。

  經此一事,劉懿心境轉變很大,他不再念叨他那望南樓的‘偉大志向’,而是收起心思,更加專心的學習。在藏經樓的日子里,他為自己立下主敬、靜坐、早起、讀書、學史、寫記、謹言、臨帖、強身九項日課,整天翻閱典籍,案牘勞形,力求學思用貫通,順便也想查查那日神奇般喚鳥攻敵的本因。

  這一天,東方春生用誦書得來的錢銀,與夏晴在彰武城最大的酒肆‘春風十里’,著實瀟灑了一番,烤肉美酒,喝的是不亦樂乎。東方春生那管不住的嘴,在酒過三巡后,隨口便說道,“大漢帝國,千萬里疆土,坐擁一郡的世族,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得民心的世族,儼然諸侯。”

  夏晴也有些語無倫次,摟著東方春生肩膀,接話道,“老爺子,上了年紀,就應該聽由天地循環,周而復始焉,你整日管天管地,管那么多事情,豈不是徒增煩惱。來來來,老爺子莫要以此躲酒,喝!”

  這一老一小,便在這春風裹挾的春風樓內,開始了嘴斗與酒斗。

  這一天,一顯背了一摞厚厚的經書,懷抱赤羽金雕,身后跟那兩只大黃狗,緩緩地向城東走去。

  臨行前,一顯對劉懿說,“他這幾日總是做同一個夢,夢里,城東數里孤墳上空的天,黑的嚇人,天空中無數人影飄零,那些人影想要飛天,卻被驚雷所懾,想要落地,卻被地火逼回,上不去下不得,游蕩人間,滿目凄涼。”

  一顯說,“佛門總要講個因果,既然這些因大瘟枉死的孤魂,找到了他這‘大名鼎鼎’的萬佛山萬佛寺主持,他便沒有不去的道理。即使一天度一人,十年也足夠了,此一去,他定要使那些‘孤魂野影’得以往生凈土,早登極樂。”

  這一天,一名獨眼獨臂、素冠素袍的及冠少年,悄然走出水河觀,他將‘大父’五才真人的墳,立在了后山一片青松翠柏中,拎起錘頭,毀掉了從前視若珍寶的丹爐,重塑了碎成殘渣的老君像。昨日,他跪在三清天尊前,神色肅穆,莊嚴立誓,“皇天后土,三清在上,今日起,弟子李延風將慎終追遠,日行三善,年行萬善,以報養育之恩,以贖前日之罪,如有違背,身首異處。”

  這一天,喜好游玩的公孫浩瑾與生性活潑的東方羽,纏上了正在制作農具的墨家鋸子,寒李。

  墨家自墨子以來,尤其擅長工巧和制作,農具僅是管中窺豹,沒什么技術含量,墨家子弟守城與攻城器械的制作,才是冠絕天下。僅是《墨子》一書所記的大型攻防器械,就不下幾十種。

  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止楚攻宋’典故,墨子制作的防御器械,使弟子禽滑嫠等僅憑三百人便守住了宋城,抵御了楚國的進攻,從此,墨家機關術威震天下,諸侯莫敢不服。

  大漢王朝重歸一統后,漢丞相諸葛亮設五公十二卿,十二卿中,以常守為長的始終局,成為漢帝國兵、工、農具研制的核心機構,由于不被需要,墨家的霸道機關術,遂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墨家外門的日常發明,也逐漸轉變為以奇門巧術為主的一些賞心悅目的玩意兒。

  信仰喜好和工作職責是兩碼事兒,比起始終局這單單純純的工作,墨家外門更多的吸納了熱愛發明創造、信仰兼愛非攻的江湖兒女,僅從機關工巧一途來講,墨家始終穩穩壓過始終局與其他江湖幫派一頭,不,是好幾頭!

  在聽聞東方春生講述的關于墨家的奇聞異事后,東方羽便打算去瞧瞧這鋸子大人鬼斧神工的奇妙手段,但礙于性別情面,東方羽靈機一動,便順路拉上了游手好閑的公孫浩瑾。

  往后的兩個月,兩人在寒李身邊嘰嘰喳喳,與這位名聲在外、性格溫良的鋸子熟識后,便開始問東問西,寒李答得好時稱贊其為世上真雄,答得不好則變成了虛名可愧,經常搞的寒李手足無措,對這兩個天真無邪、機靈古怪的少男少女,無可奈何的同時,也是喜愛非凡。

  三個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因為東方羽的一個順路之舉,寒李與公孫浩瑾結成了忘年交,這段良緣,直接改變了若干年后的墨家格局和天下大勢。

  所有人都在各自奔忙,互不相擾!

  ......

  眾所周知,彰武郡彰武縣不僅有樊氏,還有一個公孫氏。

  從295年公孫修戰死至今,公孫家族已經四十六年沒有出過振羽展儀、風華氣厲的風流人物了,公孫浩瑾的父親張達若縱欲身死,更是讓公孫家族出現嚴重斷檔,出現了青黃不接的局面,如果不是當年從龍有功,天子恩厚,外強中干的公孫家族,恐怕早就被勢頭正盛的樊家給吞并了。

  小兒寡母,公孫修的次女,現任公孫家族族長的公孫喬木,雖神仙體態、溫婉淑良、親族擁戴、洞察學問,但畢竟女子柔弱,人已過中壽,經營起家族來頗為吃力,隨著時間的推移,公孫修在世時積攢的人脈逐漸凋零,加之漢王朝近幾年對世族的打壓政策和樊氏的迅猛發展,公孫氏官道、商道、俠道皆出現不同程度的棲遲。

  如今的公孫家族,已如公孫喬木的年齡一樣,日薄西山了。

  根據公孫浩瑾無心之言,公孫府已經三年沒有翻新住宅,兩年沒有更換家具。去年,連孩子們的壓歲錢,都少了一半兒,用日薄西山來形容,可一點也不為過。

  良田百頃,不在一畝。失意歸失意,瘦死的駱駝終究是比馬大,況且從以治喪之名封城、同樊氏共同抗瘟、搶先盛情招待遠方客人等舉動來看,公孫家族底蘊仍然深厚,公孫一族的族人更是極為熱情奔放、愛慕虛榮,也夾雜了些情面難卻。想要坐看公孫家族倒臺的人,恐怕還要靜候‘佳’音!

  ......

  逆水行舟,一篙不可放緩;滴水穿石,一滴不可棄滯。劉懿并沒有因為獨自一人而懈怠或困倦,反而在藏經閣學的津津有味兒。

  二月中旬,一名女子出現在這三層小樓中,正午日盛,正在引經據典的劉懿初見此女子,一時間驚為天人,這女子眉分八彩、朱唇桃瓣,眸含春水、碧發鳳釵,羅衣璀璨、瑰姿艷逸,行走間芳香飄散、舉止幽蘭,兩人四目相對,一句‘盛世美顏’被劉懿脫口而出,換來那女子一句“浪浪...蕩蕩,子”。

  人無完人,如此完美無瑕的女子,竟有口吃之癥。

  當晚,劉懿尋到公孫浩瑾盤問,原來,這口吃女子,是公孫浩瑾的大姐,公孫玲,公孫玲年芳一十有六,因其口吃,導致其生性淡漠、不喜言談,平日除了閨中,即是獨處在藏經閣,若論學問,恐怕他這大姐才算得上彰武第一人。

  當晚,夜星閃閃,諸天浩瀚,劉懿在閣內喃喃自語,“爹曾說我娘是天下第七美人,那該是怎樣的美顏絕俗吶!”

  從第二天起,劉懿和公孫玲便成為了書中摯友,常以文載道,褒貶時事。劉懿將其父張達若《詭辯》三章視為機辯妙學,公孫玲亦將劉權生年輕時所做孤本《書甲十七論》奉為當世奇書。短短半個月,二人雖談不上愛情,然書友知己之情甚重,劉懿情竇初開,卻更喜愛東方羽那般活潑熾熱性子的女子,對公孫玲以姐姐相稱,可謂志趣相投。

  然而,在公孫玲不經意的一瞥中,劉懿時常可以看見許多落寞和不甘。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劉懿也不好深究。

  二月末,就在劉懿一行準備繼續北上時,一騎令兵從凌源奔赴而來。

  一封以黃蠟封口的密信,被擺到了樊聽南的案牘上;另一封黃紙信,被送到了劉懿手中,那是應成百般拜托其父應知,才以官道送來的一封小友私信。

  打開后,劉懿讀的感慨不已,信中內容為,“吾兄劉懿,兄走后,李二牛尋到大先生,求了好久。終是帶著大先生的推薦信,去華興武備將軍鄧延帳下,做了伙夫!李二牛辭別父母出發前,皇甫錄、王三寶及我說:等做了校尉,小爺定要帶兵燒了青禾居,為大哥以牙還牙。

  王三寶漲了二十石秩俸,成為兼任學經師的大先生手下輔官,最近這小子有些不務正業,凈研究些奇門遁甲、易容刺殺一類的偏門兒,更有些奇怪舉動,總是對著青禾居寫寫畫畫,恐怕是著了魔怔。

  皇甫錄終日躲在子歸學堂讀書,說是要在三十歲成為兩儀學宮博士,但有一次我翻開他的課業,上面寫的全是“青禾老狗”四字,皇甫錄還真是“忠厚老實”之人啊!

  至于我,自是要做一劍驚虹的大俠,爹雖不許我遠行,但亦為我求得中品劍術秘籍《玉凋林》,待我小成,你若不歸,弟尋兄,若歸,弟護兄。

  此信予兄,聊表思念之意,愿“子歸五小”早日重聚。應成手肅。”

  劉懿委身藏經閣一角靠窗位置,正立案前,往日學習、掏鳥、下河、偷吃、練身等種種畫面浮上心頭,拿著那封私信,反反復復讀了數遍,不愿落下字里行間的點滴情感。

  思念過后,劉懿瞧著應成歪歪扭扭的字,發起了呆,自己離開老家凌源僅三個月有余,卻有恍若隔世之感。

  這段時日靜心學習的同時,思考良多。父親并非庸人,這么多年裝成酒鬼,到底所為何?難道僅僅是為了暗自布局扳倒劉家?師傅刺殺劉德生之日,父親完全可以放任不管,為何如此決絕的要我北上?凌源山脈中,成老為我注入心念,到底所為何用?我本胸無大志,然身邊人皆望我成材,自己的未來,到底何去何從?心中有太多疑惑,不知該喜還是當憂。

  正在劉懿“無病呻吟”時,公孫玲手握書簡、蓮步輕移,瞧見劉懿發呆,便也不再打擾。劉懿聽到細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由近至遠,自嘲了一句:書中有言,百花百香、百人百性,一點不假,若剛才那人換成羽妹,定會蹦蹦跶跶地前來問個清楚!

  五日后,三月初。羽林中郎將陸凌,率五百胡騎衛,踏開了彰武郡春的痕跡,揭開了公孫玲所有的落寞與不甘。

  作為內衛,或屯駐京師,或執行秘令,若無護送特使等詔命,極少出現在公眾視野。

  進城那日,萬人空巷,士農工商紛紛站在主街兩側,翹首以盼。一來是想領略這皇家內衛的威儀,二來是想一睹這前東吳上將軍陸遜玄孫的風采。

  巳時末,午時初。一陣馬踏轟鳴由遠及近,陸文優高人大馬、儒服遙巾,一騎率先貫入南門,身后五百胡騎紅衣、棗馬、赤甲,步伐整齊,緊隨而至,漢旗凜凜、軍旗烈烈,天朝風儀一覽無余!贏得百姓聲聲贊嘆!

  劉懿一行人混跡在百姓中央,此刻正竊竊私語。

  “大漢十二內衛,各有千秋。這胡騎衛,早年是由歸化羌胡邊軍所建,輕甲輕騎,配胡刀、箭淬毒,擅騎射、奔襲,臂力驚人。胡騎衛設胡騎中郎將一人,胡騎校尉四人,侍中八人,建制一萬五千人左右,平日里一半輪訓于北疆,一半屯駐在長安城要地以供差遣。325年,陛下登基,重設計量,規定三斤一石、三十石一劑,簡單明了。這胡騎衛將士的選拔,基本要求便是可以反復拉開四十石弓十次。歷任胡騎中郎將皆是破城境界的武道高手,均可連開百石雕弓九次,是實打實的以力證道啊!”

  死士辰雙手環抱在胸前,對身旁嘰嘰喳喳的東方羽和公孫浩瑾輕聲解釋,也不管兩個孩子聽到與否,隨后神游萬里,仿佛懷念起他常說的長水衛與那位立志開盛世太平的天子,無限唏噓。

  “光景流連一彈指,轉眼間陸凌這孩子,都可以獨當一面了!十余年前,寒某路過柳州鄱陽郡,恰逢連日暴雨、水澤同出,漫灌郡縣、百姓流離。時值工匠短缺、人力不夠,這孩子他爹,鄱陽郡郡守陸云找我相助,我便召集柳州外門內門子弟近八千人前來抗汛。”寒李開始接話。

  “哪知這孩子居然寫了一篇檄文,與我念出,其文采絲毫不亞于當年陳琳寫的那篇《討曹操檄》。檄文中‘結黨聚群,以術橫斂;不參天地,秉事唯私’這句話,我至今都銘記心中,鞭策我莫為此類。后來,朝廷差人賑災,我便打算繼續游歷,由于略懂相人之術,喜好風評,便為這孩子留下‘少有奇才,文章冠世’的評語,沒想到,才十余年未見,就成了皇帝寵臣嘍!”說完這些,寒李也開始感嘆起年輕時光。

  眾人瞧熱鬧的瞧熱鬧,聊天的聊天。唯有劉懿,聽完兩人說的話,眼神冷了幾分,右手放于左手之上,在手心隨意筆畫。若是有心人看到,便知那隨意筆畫的結果,是“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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