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川被楓妄卿處死,得帝王之令,由陸郗的母親掌管整個陸家。
陸郗的遺體被楓妄卿保存在冰棺之中。
她在等邊境捷報歸來,此戰勝利玄安穩定之時,她便將他封為貴君。
人已逝,這些功名利祿、權勢地位也不過如一場空。可每當望見桌面上那只琉璃杯,楓妄卿總覺得好似有千萬顆石頭堵塞在心口,壓的她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真的有人甘愿為她赴死,只因為她的一句,你該為自己而活。
楓妄卿提筆在紙面上寫下“謹賢”二字。
那是給陸郗的謚號。
她手腕微側,輕顫的指尖讓筆尖的濃墨滴落在紙面上。那滴墨水模糊了那二字的一撇一捺,似雨水砸在兩字中間,使它被迫收斂了鋒芒。
她突然想起,那假造證據中尾行的那一句也是有些模糊。
原來陸郗哭過了嗎。
他一邊抱著赴死的決心,一邊紅著眼眶寫著訣別書。
可這淚水何止是打濕了他的字跡,更像砸進了她的心中,讓她原本就好似被石子堵塞的心口如遇洪災,波濤洶涌間如同山崩地裂,心間的情緒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她向來對他不聞不問,可又是在哪一個瞬間令他愿意將真心交付給這樣的自己?
楓妄卿不禁有些晃神,這樣的她與湘尤霜又有什么區別。
利用他,欺騙他。
他竟也愿將她視作比自己生命更為重要的存在。
他真的是很傻很傻。
她往日總怒罵慕路的涼薄無情,可說到底,她也是這樣的人。
楓妄卿握住筆桿的手又緊了幾分,她垂眸注視著紙邊放著的琉璃杯,就這么看著燭光下那迷離破碎的光影在角落逐漸消散。
他這一生珍視的東西好似沒有多少,就連赴死前交代給宮人的就只有這一盞琉璃杯。
他說定要將這琉璃杯與他的身體共同放置在棺材中。
楓妄卿忽然想起許多個瞬間:是他得到她賞賜的琉璃杯后那無比珍惜和欣喜的模樣;是宴會上那獨自黯然神傷的背影;亦或是始終不肯松開手中琉璃杯的固執神情。
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一夜那個散發著光芒的炙熱眼神,她突然就想起無數次他抬起最后又放下的手,她突然就想起了往日站在背后默默注視著自己的陸郗。
自從湘尤霜發現了他心思已經飄在別處后,便已經不再將他當做棋子。
他是一枚棄子。
他先是湘尤霜的棋子,再是楓妄卿的棋子,最后又成了兩人的棄棋。
他在她的眼中便也失去了利用價值。
此后對他不聞不問,他竟也明白她對他沒有絲毫喜歡,所以后來他才一直默默無聞的待在后宮。
他逐漸摸清了自己的定位。
他再也沒像從前那般還時不時出現在她的眼前輕笑著與她搭話。
萬壽宴時,他甚至都沒有勇氣舉杯為她恭賀生辰。
他只害怕她想起有他這么一個存在后,便將他趕出宮中。
往日他總盼著能離宮,總盼著能得到自由,可如今他只希望能留在她身邊。
陸正君,這個位分聽著好聽,可實際上于他而言,或許還不如她一個含著笑意的目光,不如她一句你今日來陪陪朕如何。
他的運籌帷幄,終究還是敗給了利益二字。
楓妄卿從前沒未覺得自己是那般無情之人,可如今看著他藏在宮殿的一張又一張訴說思念與牽掛的筆墨,才發現她冷落了他整整有半年之久。
這般冰冷的宮殿,他便這么盼著守著,一個人抱著那盞琉璃杯度過了半年。
她指尖微抬拂過那琉璃杯的杯壁,望著那精致的花紋與薄透的杯身,她抿了抿唇,即便又移開目光看向桌面上的紙張。
謹賢。
謹言、賢良之稱。
謹賢作為貴君謚號,旁人聽著只覺得尊貴。可如今落在了楓妄卿的眼中,她只覺得萬分諷刺。
他這一生都太謹慎了,小心翼翼的走著每一步,就連死前都在強撐著意識,有些迷茫的打量著她的臉色。
她又提筆將那二字給劃去。
既然如此,何必連謚號都要像從前一樣如同鎖鏈拘束著一具遺體。
竹深倚聽風雨夜,道盡晴日離別聲。
那只竹簪依然在他的發間,可歷經風雨再見晴日之時,他卻已是離別之人。
筆尖緩緩點在紙上,墨水流暢的呈現出那一撇一捺。
原先被劃掉的兩個字,在她再一次提筆間顯得更加黯然失色。
晴竹。
她只愿,來世他能活在晴日之下,再不用踏進那黑暗深處,離別之詞不用藏匿在心間,能痛快淋漓又肆意的活在這世間。
也再不要遇見她那般薄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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