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會如何評說?”
驟然一場秋雨,然后天突的就寒了。
寒冷到人說話時會清晰看到,霧氣從口中飄散出來。
朱棣披著厚厚的西域毛毯,坐在窗前,看著窗外那些蕭條的的枝影,喃喃開口。
徐氏端著一碗熱藥,緩緩走來,“爺,您說什么?”
“我說”朱棣的聲音有些沙啞,病痛使得他的臉色焦黃,“我說,后世人不知會如何評價我!”
“先吃藥!”徐氏把藥放下,“等傷好了,自已去問!”
“啊?”
朱棣先是一怔,而后馬上反應過來這是妻子的俏皮話。
“我哪能活到后人那個時候”
“那就不尋思!”徐氏攪動藥碗,“現在都沒活明白,就想后世人怎么評價你了?你們男人呀,滿腦子都是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婦人之見!”朱棣聲色道,“這不是不切實際,人來世上一場誰不想雁過留聲?”說著,嘆口氣,“誰不愿被人銘記?”
“好好好,我的爺!”徐氏舉起湯匙,“后世人會說您是大英雄”
“我?”朱棣臉色忽的暗淡下來,搖頭道,“我我有英雄夢!卻沒做成大英雄!因為我壓根就沒做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也沒于國于民大有功勛”
“我只是個鎮守邊疆的皇子”
朱棣再次苦笑,“是個養兵擴軍心有異志的皇叔是個大明朝的藩王是個哈哈哈,老家伙啦!”
“胡說!”
徐氏蹲在朱棣的面前,依舊舉著湯匙,“你少年領兵鎮守北平,可有邊患?”
“你人到中年統兵牧民,麾下是大明最虎狼之師,百戰百勝,還幫著皇帝拿下高麗,拓地萬里,你不是英雄?”
“后來領兵二十萬,收回交趾故土使大明宗藩封于海外,皇族子弟可以開枝散葉,你不是豪杰?”
徐氏的話,讓朱棣的眼神越來越亮。
“爺!”
徐氏放下碗,把頭放在朱棣的膝蓋上,“不管后人怎么說?你在我的心中,就是英雄!”
說著,抬頭。
朱棣鬢角的白,讓她的心中驟然酸澀。
她忍不住伸出手,輕撫朱棣粗糙的面頰。
“記得剛結婚的時候,你胡子沒這么多!”
朱棣看著妻子,“那時候,你眼角也沒皺紋呀!”
徐氏的手摩挲著朱棣臉頰的短須,眼中滿是柔情,“我命好!嫁了個英雄!”
“當年本是少年,該蜜里調油時,我卻鮮少在家”朱棣抓住妻子的手,“對不住你了!”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了!
“別哭!”朱棣笑道,“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女人真是水做的!”
“還不是你勾我”徐氏嗔怒。
“你看,又怪我!”朱棣笑道,“行行行。老了老了,不和你爭,我讓著你!”
“爺!”徐氏看著朱棣的眼睛,“下輩子,咱們還當夫妻”
朱棣凝視對方的眸子,半晌,“好!不過”
“不過什么?”徐氏問道。
“不過,我還要繼續當男的”
朱棣順手摟著妻子,“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歡在下面”
“掐死你”
~~
“母親,父王呦吼”
朱高熾帶著老二老三,拿著東西從外進來。
剛進屋就看著這一幕,趕緊轉頭。
“放開!”
徐氏瞬間面頰通紅,推開朱棣的同時,還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再慌亂的看向三個兒子。
老大背著身兒,肩膀一聳一聳。
老二依舊板著臉,但眼神中分明是暖暖的笑意。
老三嬉皮笑臉,看看爹又看看娘,繼續傻笑。
“進來不知道給個聲兒”
朱棣瞪了三個兒子一眼,“一點禮數都沒有!”
“誰知道您大白天的”
朱高燧剛要說話,就感覺腳后跟被人狠狠的踩了一腳。
朱高熾大步上前,把手里拎著的包裹等東西放下。
“今兒路過天寶樓,順道給您買了點醬肘子,粉腸蒜腸”
說著,把藥碗捧起來,用湯匙攪和幾下,再把藥碗交給他爹。
朱棣拿著藥碗,再看看被放到一邊的湯匙,忽然覺得兒子一點都不貼心。
然后閉著眼,咕咚咕咚的把藥喝光。
“還行,離死遠著呢!”
說著,擦了下嘴問道,“你們哥仨去哪了?”
“爹,不是我們哥仨是去哪了!是皇上召見老大老二,我呢”
朱高燧坐在窗臺上,三十來歲的人了,還跟小孩似的翹著腿,且順手扒了個石榴,讓人嫌棄的吃著,“我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只能在外邊等著”
朱棣瞅了他一眼,看向朱高熾,“找你倆干啥?”
“皇上選了使團,出使帖木兒國!”
朱高煦一邊說,一邊倒了一碗熱的花茶,坐在了朱棣身邊。
朱棣本以為是給他,以為他兒子看他剛吃了藥,給他順口的。
誰知朱高煦吹了幾口熱氣之后,竟然自顧自的喝了起來。
“兒子被選為使臣出使帖木兒國!”
“你他真瞎不是”
朱棣氣道,“皇上怎么選你了?大明朝沒人了?”
“爹您說的對呀!”
朱高燧在旁道,“論長相,我都比老二俊!”
“那你去”朱高煦瞥他一眼,“沿途要偵測山川河流地形,查看帖木兒國哨所,觀看他大軍虛實你去呀!你會嗎?”
朱高燧哼兩聲,繼續吃著石榴。
“哦!”
朱棣正色道,“這是拿你當探子了!”
“為將者干的不就是這活嗎?總不能都打仗了還不知道地形吧?”朱高煦笑笑,然后頓頓,“半個月后出發”
“一塊去的,還有個商隊!”
朱高熾怕朱棣心中難過,畢竟他們父子許久沒有分開過了,而且朱棣此刻還重傷未愈。
“哪的商隊?”朱棣奇道。
“曹國公,光祿寺,宗正府組織的商隊!”
朱高燧又在旁開口道,“光是駱駝,就兩千匹今兒老大上午讓人開了戶部的綢緞庫各色綢緞蜀錦江寧棉布哎呦!”
“您是沒瞧見,全是好東西!”
“還有各種治病的成藥丸子”
突的,朱高熾臉一紅,“哪的成藥丸子?”
“我都瞅著了!從一個大庫里神神秘秘的拉出來的”
朱高燧撇嘴,“什么烏香丸”
“沒有的事兒!”
“我瞅著了!”
朱棣不理會吵嘴的大兒子三兒子,看向老二朱高煦,“這一走,咱爺倆”說著,嘆氣道,“讓你娘包餃子吧!”
隨即,對外喊道,“孩他娘!”
話音落下,就見徐氏帶著一人從外進來。
“姨娘!”
朱高熾等人的行禮聲中,徐妙錦微微附身,“姐夫!”
“你來了?”朱棣笑道,“正好,我正想讓你姐包餃子呢,晚上在這兒一塊吃!”說著,又對老三說道,“去你舅舅府上,把你舅舅舅母,表哥表姐夫他們都請來”
徐妙錦也笑道,“今兒姐夫這是要大擺宴席呀,請這么多人!”
“我這就去!”
朱高燧從窗臺跳下來,順手把石榴塞給徐妙錦,“姨娘,可甜了!”
徐妙錦低頭看著石榴,突的皺眉。
而后彎腰,“嘔”
朱棣納悶,“這是咋了?”
徐氏趕緊上前,拍著妹子的后背,“不是剛在外頭吐了嗎?”
“也不知怎么了,這幾天吐的厲害呢!”
徐妙錦低頭,揉著肚子,“可折騰死我了!”
邊上,朱棣瞪眼,朱高熾低頭。
“老大!”
等徐氏和徐妙錦出去之后,朱棣開口。
朱高熾蹲在他老子面前,“您說!”
啪!
朱高熾捂著臉,“您打我干嘛?”
“是不是他的?”朱棣怒道。
“除了他,還有誰呀!”
啪!
“您干嘛又打我呀!”
“畜生!”朱棣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