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
攔住寶玉的正是他的好友柳湘蓮,笑著問他:“你又發的什么呆?敢是還沒死了上回那個做神仙的心?”
“正好!”寶玉看見他,如獲至寶,忙一把拉住,低聲問他,“剛才璉二哥哥和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柳湘蓮是個尚俠的人,最看不得欺男霸女,當下哼了一聲,道:“聽了個斷續,但大致能猜出來。
“你們寧府上下,又臟又亂,除了門前兩只石獅子,只怕是貓兒狗兒都不干凈!
“如今那位珍大爺又是哪兒著的魔,竟把妻妹當玩意兒關起來。他挨打,不論是誰的主意,那都是活該!”
看著好友這一臉的嫌惡表情,寶玉頓覺尷尬,然而想想自己的目的,又不得不厚著臉皮硬撐著,道:
“他挨了打,竟沒使人來說不來了。我只怕他還要來,來了還要鬧。這樣一來,我林……我妹妹白辛苦這一場,都得讓他攪了。
“不然,你幫我去攔他一攔?就說,就說我請了許多外人……也不對,反正,不論你用什么法子,攔住他便是!”
柳湘蓮嗤地一笑,斜眼看他:“是不是還不能漏出來你已經知道他挨打了?”
“對!”寶玉拉了他哀求,“柳二哥,你幫我這個忙,我什么都答應你可好?”
柳湘蓮大笑:“這等小事,也值得你如此!行,我去!你只拖一拖,飯吃得久一些。宴后上戲,我還得上場呢!”
“好好好!”寶玉忙松手,“你快去快來!”
柳湘蓮大步而去。
……(嗯嗯嗯,等一等)……
茶點之后,宴席開始。
又過了一時,方才有人從外頭進來說了一聲:“珍大爺讓進來告訴一聲,珍大奶奶病著,蓉哥兒媳婦要侍疾,她們婆媳就不過來了。”
賈母臉色便不好看。
黛玉笑著答應,又讓趕緊挑幾樣病人吃的菜,送去寧府,給兩位開開胃。
眾人不再理論尤氏婆媳,只嘖嘖稱贊于酒菜,沒口子夸獎林黛玉和賈探春能干。
湘云直說糯米藕真乃神品,喊著再添一份,又說今兒就不走了,要在林家住下來。連一向斯文的迎春,都多吃了半碗飯。
賈母笑著夸:“這個拌脆膳我許久沒吃到這么正宗的了,你們倆用心了。”
探春含笑應酬,張羅眾人多吃。林黛玉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外頭,跟賈母告個罪,起身出去。
閣子外頭正是晴雯,見她出來,疾步上前,輕聲道:“珍大爺遲了,剛剛才來。
“倪二來說,是柳湘蓮在馬身上扎了一針,那馬險些把珍大爺摔死!后來現從旁邊店家又買了匹馬,才趕了來。
“只是那位,忽然不肯來了。倪二正在勸說,收效甚微。”
黛玉挑眉細想,笑了起來,低聲道:“你讓倪二去說,不來也行,反正這名聲也只是爛在榮寧二府之內罷了。”
晴雯睜大了眼。
黛玉笑著點點頭,又回了席上。
一時飯畢。
眾人酒足飯飽,起身略散個步,然后重新坐下吃茶聽戲。
可是這戲還沒聽了一半,忽然外頭吵嚷起來。便在內院的閣樓上,都能聽見林之孝在聲嘶力竭地喊:
“各位!請入席聽戲!請!請!些許小事,自有我家主處置!請勿要介意!”
林黛玉眉心皺起,抬手停了對面戲臺上的鑼鼓點,走到樓梯邊,昂然負手而立,揚聲向下:“速速去問什么事!”
一個小丫頭狂奔而去。
賈母鎮定地喊她:“玉兒,你不要管。外頭有你兩個舅舅、三位表兄在,便天塌了也無妨。”
林黛玉含笑回頭:“外祖母,這是林宅,我是家主。不論是芥豆還是天塌,只有我是必要管的。”
閣樓上一靜。
這是林宅,不是賈府。
她才是家主,其他人都不過是客人。
哪怕只是有鳥兒飛過掉了個果子,那也輪不著外人管。唯一有權力過去直面的,唯有林黛玉一人。
偏王夫人不喜歡這個說法,心內膩煩,張口便道:“那讓探丫頭下去看看吧。這么遠的路,你身子不好,別來回跑了。”
“舅母看差了。我這身子早在梨香院就調理好了。我如今,可不怕跑來跑去呢!”黛玉的笑容忽然有些假,眼底甚至有些發冷。
王夫人一愣,心里一跳,竟沒再往下接話。
黛玉提裙下樓,到了半中間,回頭朝著探春嫣然一笑:“你陪著老祖宗和太太姐妹們接著玩。外頭有我呢。”
探春眼神深深地回看她,微一頷首:“林姐姐放心吧。”
黛玉到了二門,看晏婆子已經守在那里,抬一抬下巴,問:“在哪里?”
“順路都拐進了學而院。兩邊吵得厲害,三位別家的爺們兒聽了個差不離,才半真半假地被薛大爺、馮大爺和寶二爺拉走了。”
晏婆子輕聲道。
黛玉笑了笑,伸手要過早已備在此處的幕籬,閑庭信步一般往學而院去。
學而院里,臉上無傷、但是渾身劇痛的賈珍,指著倔強地站在一邊的尤三姐,用盡了平生所知的所有惡毒的話,咒罵個不停。
賈政實在看不過眼了,手一拍桌子,喝道:“好了!住口!”
賈珍這才喘著粗氣停了下來,雙目噴火,死死地盯住尤三姐,恨不得寢皮食肉一般!
“這位姐兒,你到底想要什么?”賈政毫不避諱,直截了當地問向尤三姐。
尤三姐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番,才不相信一般,問道:“你真是榮國府的二老爺?不是說你最方正謙恭、公平厚道了么?
“你聽了他那樣齷齪的事情,竟不問他的禮義廉恥,反而來問我要什么?你也想拿錢買我們姐妹的名節性命不成?”
幾句話問得賈政都禁不住臉熱,咳了一聲,捻須道:“本官并不認得你,也不清楚你等之間的糾葛,如今你鬧到這里來,不過是想在眾人面前討個公道。
“那我自然要問你,你要的公道是什么?是多少?你列出條款來,我們才知道哪個做得到,哪個做不到嘛!”
尤三姐一聲冷笑:“真是好口舌!對著我這等市井小民,自然就是‘本官’了。算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本也沒指望你們家有好人!”
唰地一下,擎起一張紙,“你們都上眼瞧瞧,這是你家族長大人親手寫下的供狀,印下的手模!
“這里頭可是明明白白地寫著,他是怎么引誘欺辱了我們姐妹!
“還有,他是怎么強逼了秦氏,又親手送了她的命!”
滿屋里所有人的臉都刷地一下慘白!
包括正在一邊偷笑著看親爹笑話的賈蓉!
包括從后院溜進來,偷偷在后窗外窺聽看戲的薛蟠!
“我沒有!我只認了你和你二姐的事,我沒認秦氏的事!你不知道秦氏的事!你不應該知道!是誰告訴你的!?誰要害我!?”
賈珍瘋了一樣沖過去再次死命掐住了尤三姐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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