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
這兩個字重重下來,幾乎壓垮了玄宗眾人的脊梁骨。
功力最為薄弱的青藤率先力竭,嘔吐一口鮮血,望著頭上飄落下來的一縷白發,不甘地呢喃。
“難道,真的只能到這里嗎?人類的命運就是如此嗎?”
古武界,真的就這樣認命了嗎?
他們堅持了數百年的修行,日以繼夜的付出,換來的卻是全人類走向快速的衰亡……
“我偏不認命。”最前頭的南絮咬牙生生咽下喉間的鮮血,用內勁狠狠拍向自己的心臟取出心頭血,隨后結出法印按到江瀾身上。
這是以命抵命,將全身修為都盡數交托出去。
幾乎就在轉瞬之間,她常年保養得當的雙手迅速生出了細紋,兩鬢開始變得斑白,平時里總精心描繪妝容的美艷面龐也在眨眼間蒼老。
她不能認輸,也不能退,因為走到這一步,犧牲了那么多,包括葉瀾的性命,為的就是還天下古武者一個期許未來的可能。
今天或許她會命喪這里,可絕不可能做逃兵。
其余人跟她是一樣的想法,也在同一時間做出了一樣的選擇。
七八個血印落到前方江瀾的身上,霎時間穩住了逆流的瀑布,止住了結界內動植物瘋狂生長的速度。
可這還遠遠不夠。
他們幾個連半金體都沒踏入,即便使出渾身解數,也是杯水車薪。
可就算意識到這點,他們也沒有絲毫退卻。
“夠了。”九天之上傳來了雷澤的喝止聲,“這樣下去,你們都會消亡。”
不是死,而是消亡。
與這樣的靈力風暴對抗,是會連魂魄都消耗殆盡的。
“趁現在,你們走吧。”巨石之上,雷澤聲音繼續傳來,“靈氣只會影響人類百年,這是父神的懲罰。”
到了這一刻,他也終于明白過來。
當初江自衡擅自引雷摧毀天階,斷了這世界成仙的入口,所以父神關閉了時空的通道,收回了靈氣的滋養。
現在他們要重新打開裂縫,得到靈氣,就得接受懲罰。
靈氣風暴,就是天罰。
天罰的力量,誰都無法幸免,全身而退。
而雷澤的話同樣徹底擊碎了眾人最后一絲希望,他們想痛罵江自衡,可歸根結底愛恨嗔癡是人類劣根性,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弊端。
億萬年間,數不清有多少江自衡在森金林濕地制造出滔天魔氣,連雷澤這種大地之神都受到了感染,差點墮入魔道。
神明降下天罰,是在清洗罪惡。
雷澤不想他們無辜背鍋。
此時,玄宗眾人已經是接近油盡燈枯了。
江瀾的法力也逐漸耗盡,結界變得稀薄搖搖欲墜,一切又變得混亂不可控制起來。
她仰頭望向天際,視線卻被巨石遮擋,看不見那道向人類打開的大門,垂眸之間,一聲嘆息自唇瓣溢出,仿若自嘲自省一般,帶著人生諸多無奈與惋惜,又似是釋然。
下一瞬,她抬手點了自己的任督二脈,阻斷身后眾人的法力輸送。
長老團一下沒了依托,被震倒在地,虛弱得爬都爬不起來。
“前,前輩……”南絮氣若游絲,嗓音蒼老如入土的朽木,渾濁的視線望過去,卻在下一刻被驚駭到瞪大了雙眼。
她看到,江瀾靈魂出竅了。
強大的魂力使得昏暗環境下,魂魄閃閃發光。
魂魄也分等級,普通人心思渾濁生前犯過錯,靈魂便是灰蒙蒙的一片,有時候薄如蟬翼難以捕捉,而心思越純正積攢功德越多的人,魂魄會相對強大干凈許多。
而此刻站在他們面前的魂魄是純白無瑕的,干凈到沒有一絲陰霾,閃亮得如同一尊水晶,即便沒有成神也已經自帶仙氣。
江瀾脫出軀殼后,回身又將一縷殘魂放回身體里,視線掃過玄宗眾人,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多謝你們幾十年的照顧,于我而言,你們也是我的家人。”
相處的記憶做不得假,其實葉瀾的每一絲記憶都完整保留了下來,歸位之際也成了她的一部分。
江瀾既是葉瀾,葉瀾既是江瀾。
她們本就是同一人。
所以在她心里,玄宗一如千年前的藥師門,都是她的師門,她最重要的家人。
千年前,她引江自衡回師門鑄下大錯,今日不想重蹈覆轍了。
玄宗眾人突然聽她表白心跡還有些誠惶誠恐,愣怔著反應不過來,直到見對方轉身朝九天之上飛去,才猛地醒轉,意識到對方要做什么,眼淚一下奪眶而出。
“江前輩!”
可惜魂魄速度極快,眨眼間便已經越過天地原石,來到了雷澤身前。
見到她以這樣的姿態出現,雷澤眉心蹙起,“你想做什么?”
江瀾微微勾起唇角,福身給雷澤行了一個大禮,“感謝您這次的鼎力相助,古武界能重獲新生,是您的功德,我們天下修士會銘記于心。但百年之力是一場無妄之災,也不該由全人類來承受。”
聽到這里,雷澤面色一沉,已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女子再抬眸,身上巨大的魂力已然撐開,牢牢擋在了風暴之前。
“天階碎裂,有我一半因果,我難辭其咎,所以今日之事,也需得由我來解決才是。”她看向雷澤,給出了那個問題的最終答案,“所以這次恐怕也辜負您的一番好意了。”
這飛升,她怕是做不到了。
話音落下,江瀾毅然轉身朝天際飛去。
空中巨目陰暗晦澀,目下的玉色臺階卻熠熠生輝,像極了當初她見到的模樣。
靈魂落地時,她站在天階之上,看著周遭仙氣繚繞宛若夢境,不由浮出一絲釋然的淺笑。
“原來,這里的風景是如此美妙。”
當真不枉費她修行一場。
隔了一千年,總算是如愿了。
償還了畢生的夙愿,江瀾沒有再遲疑,抬步拾級而上,直直迎向時空的裂縫。
磅礴的靈氣風暴像帶著巨齒的罡風,輕易便能將人神形俱滅,江瀾站在天階盡頭,用魂魄化為一方巨石,轟然鎮向風暴。
周圍的風漸漸止息了,河水回落蕩開陣陣水霧,空中巨石挪開,露出天邊燦爛的驕陽,云霞漫天,陽光普照,沒有風暴肆虐的裂縫藏在了云層之后,只余下幾階玉臺若隱若現,宛若仙境。
飛云渡口蟲鳴鳥叫,第一批受到靈氣恩澤的動物生出了許多滅絕的物種,齊齊沖上天空的百鳥朝鳳中,一只通體火紅的鳳凰拖著長長的羽尾引吭高歌。
整個世界的指針都被撥回了一千年前,又回到了靈氣充裕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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